在刚刚过去的第78届威尼斯电影节上,主竞赛单元就有三部与“母亲”有关的电影:佩德罗·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的《平行母亲》(Madres paralelas),把抱错孩子又相恋这样一个听起来有点狗血的故事融入到生命的传承和历史伤痛中;奥黛丽·迪万(Audrey Diwan)的《正发生》(L'Événement)带着强烈的痛感展示了一个60年代的残酷堕胎故事,最终斩获金狮奖;相比之下,玛吉·吉伦哈尔(Maggie Gyllenhaal)的《失去的女儿》(The Lost Daughter)则显得有点普通,影片讲述了一个非典型妈妈的故事,曾经她和丈夫离婚,三年不见女儿,如今功成名就,也孑然一身。
一直以来,影像中的母亲都被看作是社会征候的显影,因此最被关注的也是其作为社会形象的价值和意义。
但即使只作为符号,“母亲”也不该像唐三藏一样被圈禁在指定范围里。
成为母亲,首先意味着具体的身份冲突,同时,母亲将要遭遇的困境也隐含了结构性的社会观念冲突。
因此,矛盾冲突而不是整合统一,或许才是理解母亲的关键。
这也是近年来母亲题材内转的方向:做母亲还是不做母亲,这可以是个问题。
《失去的女儿》改编自埃琳娜·费兰特(Elena Ferrante)的同名小说,尽管对熟悉费兰特作品的观众而言,这样的主题并不让人意外,但吉伦哈尔的改编和执导还是让这个故事更有挑战性,也更出彩。
凭借这部相当优秀的作品,吉伦哈尔收获了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剧本奖,第87届纽约影评人协会奖最佳首作奖,并提名第79届金球奖电影类最佳导演。
主演奥利维娅·科尔曼(Olivia Colman)也在《宠儿》(The Favourite)之后再次获得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提名。
但对观众来说,观看这样的非典型故事却又是个挑战。
该片的豆瓣评分为7.5(11348人评分),IMDB评分则仅有6.7(52771人评分),更有趣的是烂番茄网(Rotten Tomatoes)的反馈,专业影评人给出的番茄指数高达94%,而观众给出的爆米花指数则只有48%[1]。
也就是说,当我们说这是一部非常优秀的作品时,主要指的是影评人的标准,对观众而言,这完全不是一部好看的爆米花电影。
在这部影片中,母亲既不是我们熟悉的政治隐喻(伟大的祖国母亲),也不是很好理解的社会身份(为家庭牺牲奉献的母亲),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症状——作为母亲的莱达竟然完全不像母亲。
一大学教授莱达拖着一大箱子书独自前往海滩度假,不喜交际的她享受着这种离群索居的悠闲生活。
可突然到来的大家族却打破了这种宁静,为了聚会他们打算重新规划海滩。
莱达拒绝配合换位置,与之产生摩擦,同时却又被大家庭里的年轻妈妈吸引,妮娜母女总让她想起过去。
故事到这里再起波折,妮娜的女儿埃琳娜走丢,莱达帮忙找回孩子,却又顺手拿走了她的玩偶,失去玩偶的小女孩日夜哭闹。
莱达明知妮娜一家被丢失的玩偶搞得焦头烂额,却始终没有归还。
当她终于把修整之后焕然一新的玩偶还给妮娜时,妮娜怒不可遏,用莱达送的帽针捅了她。
莱达连夜驾车离开,影片的结尾又回到了片头,身着白衣的莱达倒在海滩上。
次日清晨,她醒来,在海边一边削橘子一边给女儿打电话。
似真似幻中,影片结束。
影片中,莱达的举动常常让人感到费解,当这些举动和母亲的身份叠加在一起时,就更显奇怪。
假如换成其他人,把玩偶藏起来不过就是让人讨厌的恶作剧而已,但一个母亲这么做,就让观众觉得难以解释——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是不是不正常?
产生这种疑问当然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在此之前,我们所面对的影像中的母亲形象总是处于一种清晰的叙事逻辑中。
弗谢沃罗德·普多夫金(Vsevolod Pudovkin)的《母亲》(1926)改编自高尔基同名小说。
影片塑造了一个经典的母亲形象,她在苦难中从无知走向革命,用爱和信念接过儿子的旗帜。
这种觉醒也成为20世纪女性启蒙的经典模式,在伤痛中成为革命者。
如果说革命的母亲具有时代限定性,那么我们更熟悉的还是传统的地母形象,大地母亲既是最为古老的女性原型形象之一,也是民间观念对母亲角色的全部期待,她要承受一切,包容一切,让自己成为孕育家庭的养分。
国产影视剧中最有观众缘的母亲通常都是这样的形象。
与无限包容相对的,是《告白》(2010)和《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2010)中忍无可忍绝地反击的“复仇的母亲”,如果法律不能保护自己和孩子,那就亲自来制定惩罚规则。
当一个母亲决定惩罚凶手,她将比凶手更残酷。
从这个意义上说,“复仇的母亲”是以另一种牺牲表明了残忍与伟大乃是一体两面。
相比之下,近年国产影视剧中的“剥削的母亲”则彻底宣告了母亲形象的坍塌。
如果说电视剧中的妈妈主要是物质剥削——《欢乐颂》(2016)中的樊胜美妈妈,《都挺好》(2019)里的苏明玉妈妈,《安家》(2020)中的房似锦妈妈——让女儿为家庭造血,越优秀越值得压榨;那么电影中的妈妈则更多体现了情感剥削——《柔情史》(2018)、《再见 南屏晚钟》(2019)、《送我上青云》(2019)、《春潮》(2019)等影片中的妈妈——她们不仅不能再给予家庭力量,反而成了情感包袱和控诉对象。
提出两条粗疏的线索并不是为了论证母亲形象如何具体变化——在这里也不去探讨变化背后的征候性,比如残酷母亲的形象目前主要集中在东亚影像中——而是想通过变化来指认形象的结构性:无论如何变化,母亲都始终处于一种非此即彼的二元结构中。
也正是这种结构性,让我们得以准确地理解银幕上的母亲,无论她处在哪一个位面,至少都表明了一点,一个母亲不会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该干什么,而观众也总是通过干了什么来审视她们。
不同的是,莱达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正如费兰特在小说中写到的,“最难谈论的事情是我们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情”[2]。
神秘作家费兰特享誉全球的知名度来自于《那不勒斯四部曲》,HBO将其翻拍成了爆红电视剧《我的天才女友》(L'amica geniale)。
与女儿们大受欢迎的成长不同,妈妈们的内心世界却很少被关注,也因此,难以被纳入类型化的影像表达中。
在《失去的女儿》之前,费兰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讨厌的爱》(L'amore molesto)也被改编成了同名电影。
在费兰特的笔下,塑造母女关系的其实不是彼此,而是强大但却隐身的历史和暴力,在失去母亲之后,女儿才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费兰特想要表现的正是这种对母亲的无视,正如她所喜欢的作家艾尔莎·莫兰黛(Elsa Morante)所做的:“没有任何人,包括母亲的裁缝会想到,母亲会有一具女性的身体……(以男性第一人称写作)这种伪装的目的就是通过文学,实现母亲的裁缝无法完成的工作:把母亲的形象(死去的母亲、农奇亚蒂娜、同性恋父亲)从包裹里拯救出来……让母亲本来的身材显露出来,讲述女性体验中没有讲述过的东西”[3]。
把母亲还给自己,这大概是玛吉选择费兰特作品的真正原因。
但电影与小说又截然不同。
小说的第一人称视角能让读者迅速了解人物内心,但对电影而言,除非借助旁白,否则无法直接转译。
电影更常采用的办法是通过叙事突显因果,通过逻辑理解人物。
正因为如此,吉伦哈尔的改编才显得大胆,如果按照时间顺序完整讲述莱达的经历,那么这个人物形象将更清晰,当下的故事或许也会更有张力,但是玛吉没有这么做,她把莱达的故事仅仅限定在海边度假。
两个小时用来讲述一个人的一生或许太短,但用来讲述一种体验却足够长,在理查德·布罗迪看来,正是这种大刀阔斧的削减让《失去的女儿》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元电影”:把女性的生命体验还原到微妙的细节和深刻的经历中。
这恰恰是当下电影所缺乏的。
[4]虽然都改编自费兰特的小说,但《失去的女儿》和忠实原著的《讨厌的爱》完全不同。
这种不同不在于取舍了多少,而是取舍本身就是一种重塑。
因为无法把莱达放入既有的形象谱系中,所以我们反复追问,为什么她要把玩偶藏起来,她到底爱不爱自己的女儿?
顺着这样的疑问,叙事的合理性被放到了第一位:莱达可以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观众却必须知道答案,否则这就是一个失败的故事。
但影片从未解释莱达的行为,这种不解释与其说呼应了费兰特所说的“自己也无法理解”,倒不如说是一种更彻底的回答:把母亲从叙事中拯救出来,面对她的症状。
因此,读解(read)莱达的症状而不是解释(explain)她的行为,就成了观看这部影片的关键。
二要解释莱达的行为,就得把她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上,再从这个位置出发追问是什么塑造了形象,是什么促使她这样做。
于是,影片中的回忆就成了唯一的线索,我们从中寻找因果关系。
长期以来我们都凭借这种行之有效的方法来解读人物,但这一方式在这里却恰恰构成了障眼法,因为母亲的全部秘密并不在于形象背后有什么,而在于形象本身是什么。
如果说只有当一个母亲服从于母亲叙事,她才能被我们理解,那么莱达真正让我们迷惑的恰恰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她没做什么。
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对母亲的解释其实都是误读,因为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背后真正有什么。
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正是为了给母亲带上一张合适的面具,面具能帮我们回避来自母亲的真实面庞——危险的无意识。
钟孟宏的新作《瀑布》(2021)也讲述了一个让人压抑的母亲故事。
正是这样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一旦母亲失去面具,生活将变得如何不可理解,如何恐怖。
疫情之下,女儿和妈妈轮流成为病人,只不过女儿被隔离的是身体,妈妈被隔离的是精神。
自从患上思觉失调症,妈妈就成了家庭的恐怖之源,幻想和现实的界限变得模糊。
“瀑布”既是妈妈思觉失调发作时脑中出现的声音,也象征着母女关系的张力和涌动。
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母女争吵场景里,灯下的女儿和暗处的妈妈形成鲜明对比,一如失衡的母女关系,摘下面具女儿可以释放,妈妈则只能崩溃。
妈妈生病之后,母女关系重新流动,女儿开始成长为“母亲”。
女儿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通过精神病的症状来重新理解妈妈,就像我们也从来没想过,恰恰是变化莫测的无意识而不是精心编码的意识,才是理解母亲的关键。
来自母亲的无意识之所以危险,就在于它的不合情理和不可预测,面对偶然泄露的伪装,斜目而视或许能发现端倪,一旦主动捕捉,反而成了对母亲形象的再次框定。
2021年春节档,贾玲带来了她追忆母亲的导演首作《你好,李焕英》,这个感人的故事最终收获了54亿票房,让贾玲出道即巅峰,成为全球单片票房最高女导演。
在母亲李焕英发生意外的弥留之际,女儿贾晓玲穿越回了母亲的青春时代,她决定帮李焕英改变命运。
几经波折命运依旧,在离开之际她才意识到,不是她在帮助李焕英,而是李焕英一直在成全她的帮助。
对于重视家庭伦理且崇尚地母精神的中国观众而言,李焕英对女儿的爱与包容让人很难不动情。
但问题也正在这里,看起来影片最动人的就是李焕英对贾晓玲知情不报的“再次付出”,但真正的重点却在“知情不报”,对于女儿而言,母亲的付出只能是也必须是无言的。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完全按照女儿的意愿重新讲述的母亲故事,也是一个排除了母亲的母亲故事。
在这里,想象母亲如何伟大透露的恰恰是女儿的无意识,妈妈请你像从前一样,再为我牺牲一次吧。
与李焕英迥然不同的是,在《失去的女儿》中,莱达是一个没有女儿的母亲,女儿只在她的回忆里、描述里和手机里。
有意思的地方正在这里,没有母亲的母亲故事激发了广泛的共情,每个人都可以在影片中找到打动自己的细节,没有女儿的母亲故事却疑点重重,面对莱达这样一个不可靠叙述者,观众更想做的还是破案:面具为什么不见了?
这种对比恰恰说明了母亲的处境,与其说母亲总是处于某种关系中,不如更准确地说,母亲总是对象性的,服从母亲叙事就是成为欲望对象,只有成为欲望对象,才能召唤属于自己的孩子。
如此一来,还有归还母亲主体性的可能性吗?
这或许是吉伦哈尔和莱达共同的疑问。
这也是莱达症状的真正由来,为了拒绝成为欲望对象的母亲,宁愿释放“本它”[5],让面具背后的另一个我显影。
到这里,我们虽然理解了莱达的不同,但偷拿玩偶的一系列行为仍然有待进一步解读。
影片中给埃琳娜带来陪伴和安全感的玩偶,一旦到了莱达手里,就成了诡异之物(the uncanny)。
无论是从玩偶中爬出的虫子、流出的黑水,还是莱达对待玩偶的方式——她不过是像埃琳娜一样,让玩偶成为了自己的陪伴物——都让人察觉到一种诡异的氛围。
但显然,诡异的并不是玩偶本身。
玩偶之所以能触发诡异,是因为它暴露了莱达的被压抑的爱正在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向她回归。
这也是诡异物的真正含义,它原本不过是普通之物,只因为承担了无意识的伪装才压抑变形,显得诡异。
相比藏玩偶,更值得琢磨的是反复藏玩偶,即使被管理员看见了,莱达也没有第一时间归还,归还玩偶的那一刻总是被延迟。
也因此,我们需要为莱达的症状重新正名,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是始终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也就是说,掩藏玩偶的强迫性重复(compulsive repetition)才是莱达真正的症状。
通过回忆我们得知,莱达曾经把自己儿时心爱的玩偶作为礼物送给大女儿,但大女儿却因为得不到关注,就把玩偶看作母亲的替身加以报复,用彩笔画得乱七八糟。
暴怒的莱达为了惩罚女儿把玩偶扔出窗外,玩偶碎了一地。
如果把从海滩带回的玩偶看作是被摔碎玩偶的替身,那么清洗的确是一种象征性修复,我们猜测莱达也许希望再次回到那个现场。
但更重要的是,清洗并不是终点,在妮娜一家到处找娃娃,家族众人对她充满敌视的情况下,莱达还是冒险去店里买了物料,给娃娃换上了新的衣服。
焕然一新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把玩偶还给自己,而不是女儿。
只有以莱达为目的,我们才能重新审视带走玩偶的真正意义。
带走玩偶不是为了惩罚,而是为了召回新手妈妈的焦虑,这才是莱达想回到的现场。
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反复回到创伤场景虽然不合情理,但仍然是符合快乐原则的,只不过是另一种变体:通过不断重返,主体把被动创伤变为主动体验,从不可控变为可控,从不愉快变为愉快。
也就是说,莱达想要回到现场的原因,也许和我们预想的正相反,要修复和控制的不是女儿的创伤,而是作为母亲的自己。
失去的女儿到底是谁,是影片留给我们的最后疑问。
很多分析认为这是一个多重关系的指代,在每一对母女关系中都有一个失去的女儿,对茫然的莱达而言,这个女儿其实是她自己。
这么说当然没错,只是或许仍然难以抵达没有面具的真相。
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失去的女儿”并没有任何隐喻,在摔碎玩偶的那一刻莱达和女儿都遭遇了情感危机,那一刻她的确失去了女儿——失去了对女儿的控制,也失去了对女儿的依恋——这让她感到十分遗憾。
但更遗憾的是,她并不后悔。
莱达既没有后悔成为母亲,也没有后悔在那一刻离开女儿,这才是故事的残酷真相。
这也是我没有沿用豆瓣译名《暗处的女儿》的原因,让母亲离开隐喻,或许能看到更多。
莱达和妮娜之间的互相吸引在影片中也耐人寻味,如果我们把莱达对妮娜的关注看作是母亲之爱的移情,那么妮娜对莱达的诉求仍然是欲望对象的投射,因此这种召唤注定失败。
归还玩偶的惨烈场景也向我们说明,摔碎的玩偶已不可能再还给女儿,只能还给自己。
但问题也在这里,一个离开女儿的母亲,在我们原谅她之前,她可以自己原谅自己吗?
这或许是《失去的女儿》留给观众的真正难题。
此时此刻回头再看莱达,或许我们可以赞同齐泽克,“享受你的症状吧!
”(Enjoy your symptom!
)。
本文已发表于《戏剧影视评论》2022年第3期注释:[1] 数据查询时间为2022年4月2日。
[2] Elena Ferrante, The Lost Daughter. New York: Europa Editions, 2008. Translation by Ann Goldstein.[3] [意]埃莱娜·费兰特:《碎片》,陈莹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8页,第44页。
引用版本来自得到电子书。
[4] Richard Brody, Maggie Gyllenhaal’s “The Lost Daughter” Is Sluggish, Spotty, and a Major Achievement, https://www.newyorker.com/culture/the-front-row/maggie-gyllenhaals-the-lost-daughter-is-sluggish-spotty-and-a-major-achievement, 2022-1-3.[5] 弗洛伊德的著作The Ego and the Id通常被翻译为《自我与本我》,但近年来已有译者提出译作“本它”更接近id的德语原文Es,也更能突显自我对本它的“入侵”。
参见《死亡是生命的目的:弗洛伊德导读》,唐健译,中信出版社2016年版,第82页。
在众多我看过的关于女性主义的电影中,这部是我认为最直面女性困境的一部,它的精彩程度故事构架和对女性问题的迎头痛击让我陷入了和电影一样的混乱和思考。
故事里的女性不伟大甚至自私,但我却认为这正是人类的复杂和很多女性正在面临的问题:当我的身份转变,意外的成为了母亲,我要如何抉择自我和母亲的角色?
是否,女性作为一个个体,不可以自私?
故事中不只一对母女,最直接的是女主和她两个女儿尤其是大女儿,她触景生情的妮娜和她的女儿,以及藏起来的女孩和娃娃,即将成为母亲的卡莉和女主与她的母亲。
这些女性的关系的纠缠和延续是故事的主线,穿插进来的是丈夫的失能,意外的心动和他人的凝视。
电影用碎片化的故事,摇摆的镜头,塑造了极为立体的却不常在影视作品中出现的母亲的样貌:她年轻貌美还有未竟的事业,她对事业专注或对自己更专注,对孩子却耐心有限;她有需求有欲望需要释放也会需要爱和刺激;她爱孩子但更爱自己,她会在年轻的时候选择离开,也会在年迈的时候为此后悔试图挽回……
都说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妈,也都在说她当妈前是小女孩,但这些似乎都是在一个“妈妈本应伟大无私奉献,她没做好”的前提下劝孩子原谅的逻辑。
所以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成为母亲之前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吧,可是好像也都在宣传做母亲多开心做妈妈多伟大,却也没人真实的讲述过生活中细碎的崩溃的绝望。
有快乐吗?
当然有,全家一起开心大笑,远行回家抱着孩子亲吻的样子都不是假的,但痛苦也是真的,累积的伤害也是真的。
这部电影在我心里是一种技术上的成功,如此压抑的题材,对母亲形象颠覆性的讨论和探索,对女人立体化的建立,和温柔的颜色画面,摇晃的镜头和特写配合下,像一根箭直接扎进我心里。
我哭不出来,但我也回不过神。
我想我要歌颂这样的作品,它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直面人性的复杂,不要以偏概全的为一个人盖棺定论的重要性,也让我一次又一次思考,女性和母亲这两个词汇的意义。
三年缺席,一生负罪的母亲借刀向自己复仇,不死一回到天涯海角都找不到peace and quiet;抛妻弃子的男人们却一辈子坦然潇洒倜傥放浪形骸,会煎条鱿鱼就能自觉是个暖男,心中还惦记着自己教会了两个孩子游泳。
“我真是个好父亲”,他们说。
正如Craig Mason说的,吉伦哈尔家的孩子可不用咱们操心了,姐弟俩都厉害。
这是今年我心目中的最佳改编剧本。
理由1:这部电影对主创的意义远远大于对观众的。
观众观影时最重要的两个问题:我在看什么?
我为什么要看/在乎?
有很多作品在第二个问题上翻车,故事算是讲明白了但让人实在没兴趣看下去。
这部电影就是典型代表。
它可说是一个供主创发挥才能的理想载体(vehicle),导演通过它展示自己会拍,演员通过它展示自己能演,但观众就觉得“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很多以“探索主人公内心世界”为己任的电影都容易犯这个问题,比如《女人的碎片》《兔子洞》等,表达远远大于共鸣。
理由2:剥离了时代大背景的Elena Ferrante实在苍白。
《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成功,固然归功于人物和情节的设计,但居功至伟的还有故事背后的大背景:战后那不勒斯的蹒跚发展,社会浪潮中个人对阶级和发展的焦虑感等。
这些要素在世界范围内都能产生共鸣和代入感,比如我看四部曲的时候就觉得当时的那不勒斯和90年代的中国城镇非常类似,油然而生亲切感。
当历史背景被淡化后,只剩下莫名其妙的无病呻吟。
比如本片中Leda的婚外情其实和四部曲中莱农和尼诺的婚外情非常相似,但四部曲中你能深深体会莱农因为婚姻获得阶级跃升而产生的自满和同时想追求个人欲望之间的矛盾,而本片中,就只觉得这位女学者水性杨花。
理由3:两位母亲之间的镜像关系建立不足。
很多时候,导演觉得自己通过各种调度啊剪辑啊讲清楚了,但我没get到,要不是看了网友们的影评,这些微妙的细节就直接被我miss掉了,不知是我不够细腻还是导演太沉浸在自己的表达中呢。
整部影片极度偏向个人表达而很少考虑观众的接收度,是作品而不是产品,所以原谅我不买账。
《Lost Daughter》是一部一个人安安静静看的电影,手持镜头大量人物特写拍摄,跟着镜头一起进入主人公的思绪。
类似大量主人公意识流小说改编的电影还有《Call me by your name》,在适合大众观看的处理上,CMBYN更友好,不过也折损了主人公细腻的思绪。
《Lost Daughter》里主人公的生活如度假的海滨小城一样光鲜。
“居住在剑桥,Leda,大学教授”昭示社会上流的身份。
就是40岁独自旅行的中年女人,如同被大家族打扰的沙滩时光、年轻人恐吓及从天而降的松果一样突兀。
无理由偷偷藏起的娃娃及略显“变态”“神经质”的处理,也看出女人内心d无处安放的波澜。
困扰折磨是什么呢?
按照原著里的表达,年轻的时候因为事业离开了女儿三年,即便功成名就,后来回到了女儿们身边,也难以消解当时的遗憾。
——这是一个母亲内心的自我检讨,没有设置外部的批判与压力。
电影在Bianka与Martha的处理上更加暧昧隐晦,我们知道的事情只有Bianka 26岁,丰满,招男孩子喜欢;Martha 23岁,对自己的胸部感到自卑。
鉴于Leda在娃娃店惊慌失措的表现,观众甚至有理由质疑:除了年龄之外,Bianka,Martha的其他信息是否是真实的?
这位母亲是否真的回到了女儿身边。
个人理解电影这样的处理增加了可看性与剧情的悬疑效果,吸引观众跟着镜头继续去搞明白主人公的人生里发生了什么——毕竟谁要看一个抛弃小孩、出轨中年女人的海边度假忏悔录呢?
但原著的设定或许更能凸显出主题——即便一个女人功成名就,多年以后已经与小孩和解过着幸福的生活,仍然会因为追求自己的人生而离开了女儿3年而感到忏悔,仍然会因为女儿小时候粗暴扔掉了女儿的娃娃而内心不安,哪怕也许那个时候她自己也还年轻。
刻在骨子里的“母职惩罚”做母亲就像开了一家无限责任公司。
首先要保障小孩长大,然后是健康成长,要求再高一些德智体美劳,不要做一个坏人;然后是上名校,在社会的高起点。
如果小孩还有残疾,那么可能剩下的人生,都是为了小孩而活着了。
在电影里,远足的父亲可以把三个小孩留在家里自己潇洒毫无愧疚。
在现实生活中,甚至会有把小孩从楼上扔下的父亲。
父亲在小孩成长中缺失的案例不胜枚举,甚至可以说,一直存在在小孩成长中的父亲,甚至能够成为社会的一种标志物。
反过来对母亲的要求上,如刘学州母亲的抛弃行为几乎是道德底线,更普遍的是,让每个女性必须学会“家庭与工作”的平衡。
近年来的实践可以看出,“母职”事实上是一个与主流职业、职场并不兼容的职位。
在家庭内部,不管是谁(大多数情况为女性),选择“母职”就意味着放弃了主流叙事下的个人成长、事业之类的人生命题。
谁从事“母职”谁牺牲。
日本是最早推出男性育儿假的国家之一,但日本公会的调查显示,尽管超过半数的男性愿意休育儿假,男性育儿假的休假率仅为13.4%。
原因不仅有收入减少、职位被顶替的担忧,也担心难以重新适应工作环境,被公司冷处理。
写到这里,我真的会很感激我母亲的勇敢,当年愿意把我生下来。
换做是我,到今天也没有勇气说能有勇气担起这么大的责任。
而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这些责任不仅是社会与家庭因素的影响,更多的是自己加在自己头上的紧箍咒。
即便今天我健康成长到了30岁,不错的学校毕业,工作稳定,不是一个坏人。
我的母亲也依然会因为没能给我买房、小时候没有特别陪我而愧疚。
在电影中,让Leda久久难忘的是对Bianka的愧疚,由于是从Leda的角度出发,回忆中我们看到的Bianka的画面也是最多的。
这种外部要求与母性本能的双重责任交加,共同构成了女性头上的责任与压力。
也给母亲构成了实际上的“二选一”难题。
在过往的叙事与故事中,我们总能看到勇敢承担养育责任、忍辱负重的母亲,并给予艺术化的拔高表达。
而如果有人选择了另一条路,其实也无可厚非。
但从实际情况下,选择走了另一条路的人,也难以逃脱Leda的命运。
不仅是选择“不走寻常路”的母亲,整个社会的主旋律叙事下,违背主流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承担同样的压力,并把压力转化为对自我的折磨。
近一点的刘学州,LGBTQ人群,抑郁症患者,又有哪一个不是这样呢?
被遗弃的那个“我”人在每个阶段多少都会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我当时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现在过的是怎样的人生?
课本里弗罗斯特的作品《未选择的路》就有过这个沉思。
诗人的答案大抵是对自己人生满意的,“而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因此走出了这迥异的旅途。
”正如Leda不会知道如果当年没有离开女儿们,如今的她在哪是什么样子;你我也不会知道,在人生的一些岔路口,如果走了另一条路,是会更开心,还是更沮丧。
还有一种说法是,人的一生,看似有很多选择,但其实最终选择的结果就是注定的。
Leda不走寻常路的迹象在电影缓慢的叙述中一一铺陈,孩子哭闹时坚持做自己的翻译,zw,背自己的单词。
到最后丈夫不举后出轨。
即便丈夫没有这一遭,整体是个合格的老公,以Leda的个性来说,也不会有太大的意外。
只不过这样处理,电影就少了戏剧性。
不过不管是如何做的选择,选择的同时,也意味着放下了其他的可能性。
这些可能性相加,就叫做选择的代价。
人很少去算选择的代价,过于沉重,不敢细算。
电影中,Leda放不下的是“失去的那三年”;对应到观影人的经历中,又有多少是放得下的,多少是放不下的?
世界的残酷在于,放下是需要机缘的。
最近热播的《开端》里,王兴德夫妇炸了二十多次桥,不就是放不下吗?
成年人需要学会接受的一件事是:接受有些问题没有解。
反射式故事讲述 从剧本的设置上,沙滩上带小孩的一家人、出轨的Nina成为剧本推进的触发点。
主人公观察、撞见海滩上失踪的女孩、偷情勾起自己的回忆。
总体来说工整顺畅,但说不上高明。
个人觉得有意思的地方是,编剧在Leda的人物塑造上,把她像一颗石头,狠狠地扔到海面,溅观众一脸水花。
用强烈的事件冲突,来体现这个女人的性格。
老年版的Leda,从一开始的不让座,到找女儿,再到电影院与年轻人的冲突。
年轻版的Leda,则是以令人窒息的育儿场景、餐厅楼梯上的性爱、流淌在唇齿间的诗句、Bianka对珍视的娃娃乱涂乱画完成。
电影中的Leda,就像她摔碎的那个娃娃一样,被扒得体无完肤,身上被画下乱七八糟的笔画,最后摔得粉身碎骨,让你看个通透。
所谓的治愈之旅,或许理应如她藏起来的那个娃娃一样,从藏在柜子里,再到被挤出肮脏的海水与吓人的蜈蚣,最后被清洗干净,暴晒后换上新衣服焕然一新。
不过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完美与圆满,第二个娃娃与诚实交付后是一根刺与“变态”。
这就是生活啊。
重看了《暗处的女儿》 ,很能理解对于导演和主创来说小说是多么有吸引力的material。
重看也确实收获了看小说之前第一次观影时没有的一些新的感受。
这是一部非常优秀的电影,尤其喜欢影像风格和音乐,但仍然感受到不同载体对于人物心理感受的呈现效果的差别。
勒达那些无孔不入、如影随形、无从探寻逻辑的,又对她这个人有绝对defining意义的潜意识,是无法像文字一样那么直观透彻的用影像的方式呈现出来的。
很欣赏导演没有采用旁白的形式来展现勒达的观察、臆想和回忆,但也并没有用影像的方式解决掉前面提到的潜意识世界在电影中的缺失,而在我看来这正是整部小说的重点——暗处的女儿所在的暗处。
一个曾经遗弃过女儿的母亲,一辈子都会活在潜意识里女儿的注视下。
而那些你以为早已沉睡的记忆中的猛兽,总会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刻醒来,罪恶感像潮水一般汹涌袭来,令人不禁感叹,人老了要battle多少心魔。
一、静谧的、克制的叙事《暗处的女儿》并非借助话语体系来严肃地探讨母职的意义或公然地提出抗议、进行反叛,而是平静地将处在不同年龄阶段的母亲的生存状态呈现在观众面前。
影片中,现实与回忆两条时间线交替进行叙事:·蓝色调,明亮日光与昏暗暮色交替的现实
·棕色调,幸福与抑郁交错的回忆
触发回忆的契机是海滩上的一对年轻母女,Nina和Elena。
从暗中观望到因一契机与之相识,Leda越来越近距离地观察到她们的生活,也越来越频繁地回忆起自己和Nina一般大时的种种相似处境。
影片中有大量充满隐喻意味的镜头:枕头上濒死的蝉,从底部腐烂的果盘,被松果突袭留下的伤口……这都是对于Leda看似平静而充实的生活实则暗藏痛楚与荒谬的一种影射。
除此之外,大量的特写和晃动的镜头,放大了人物动荡不安内心的各种情绪。
二、被诅咒的母亲影片中有三位母亲角色:有两个成年女儿的Leda,有一个小女儿的Nina,腹中怀有一女的Callie。
当Nina丢失的女儿Elena被找回时,三人在海滩上交谈,背景音是Elena持续的哭闹声,暗示着三位女人各自的、源自母亲身份的艰难处境。
1.流失的掌控感影片中,年轻的Leda几乎始终呈现出与传统的母亲角色相悖的形象:应对孩子的纠缠时筋疲力竭、无所适从,甚至情绪失控;竭力想要远离孩子,抓住独处的机会;离开家时欣喜溢于言表;出轨时无所顾忌,把孩子抛到脑后……比起母亲,她在两个女儿面前更像是一个年长的孩子。
当Nina问她,离开孩子的感觉怎样,她回答:“It felt amazing”。
观众足以感受到两个年幼的孩子给这位渴望事业、追求自由的女人带来的沉重压力。
Nina与年轻时的Leda极其相似,被迫寸步不离地照顾女儿让她几欲崩溃,终日沉浸在抑郁的状态中无法自拔。
母职所占用的大量时间、消耗的大量情感与精力,使得Leda和Nina对于自己的生活失去了掌控。
而短暂的出轨,或许正是她们通过满足自身的欲望来寻回掌控感的一种方式。
2.家庭的枷锁不堪重负的Leda选择了离家出走,三年后才回到女儿们身边。
Nina问Leda,既然离开孩子的感觉那么好,为什么又要回去,Leda说:“I’m their mother. I went back ’cause I missed them. I’m a very selfish person.”她把回归家庭的原因归结为自己的“自私”,然而这种自私实际上来源于她对于女儿本能的难以割舍。
血浓于水的连结,使得对于女儿的挂念成为了融入骨血的情感反应,内疚与悔恨的情绪滋长蔓延,促使着她回到孩子身边。
当人们构筑母性神话之时,母性却从另一个角度成为了降临在女人身上的一种“诅咒”。
波伏娃认为母性是将女人变成奴隶的手段,从某种意义上说,憎恶孩子剥夺自己的自主性的Leda,也因伴随着生育而来的母性,变成了无法逃离家庭的奴隶。
在片中镜头较少的Callie与Leda交谈时提到“My sister-in-law had hers right away. Took me eight years”,言语中透露出对于Nina的艳羡和无奈。
八年时间终于迎来一个孩子,背后隐藏的家庭对于母性的殷切期望不言自明。
三、“The lost daughter”&the doll展示母亲这一角色的生存状态在我看来不是这部影片唯一的“目的”,影片的名字“the lost daughter”正暗示着这一点。
它可以有多重解读:·走失的女儿——同样在海滩走丢的Bianca和Elena·失落的女儿——失落了女儿身份的Leda(和Nina)影片之所以聚焦母女关系,或许正是为了更好地描摹女人的双重身份:母亲和女儿。
在作为母亲的同时,Leda和Nina也是母亲的女儿;在作为女儿的同时,Bianca,Martha和Elena也注定会成为母亲。
洋娃娃在本片中起到了重要的象征作用。
影片中有一段对话让我印象深刻。
Leda将自己小时候的洋娃娃Mina送给女儿Bianca(或者说是托付给她照顾),却发现Bianca在娃娃身上随意涂鸦,她于是生气了。
“This is my doll. You can't treat her like shit.”“No. She’s mine.”“Yeah, well, she’s ruined.”接着Leda亲手把娃娃扔到楼下摔得粉碎。
粉身碎骨的娃娃这一段颇有些意味深长。
娃娃作为Leda童年的玩伴,在被女儿占有并“破坏之后”落得了粉身碎骨的结局。
这似乎隐喻着成为母亲后要被女儿剥夺一部分的自我,变得不再完整、独立。
换言之,成为母亲意味着要献祭自己曾享受的童年——献,即为子女提供童年,祭,则意味着永恒地结束自己的童年。
洋娃娃的坠落,象征着Leda女儿身份的失落和童年的终结。
洋娃娃同时也暗示着女性注定既是女儿又是母亲的命运。
当Leda发现属于Elena的娃娃躺在自己的包里时,她愣住了。
导演在银幕上隐藏起了之前Leda下意识地拿走娃娃的动作,因此这一画面显得特别荒诞而引人追问——她为什么拿走了这个娃娃?
在我看来,除了对于自己童年的怀旧与回望之外,她潜意识中也把洋娃娃当成了自己曾经抛弃的女儿。
Leda后续的一系列照顾娃娃、把娃娃扔进垃圾桶的割裂的行为,就像是对于年轻时的自我的修正与重演——一方面,她渴望弥补,渴望做一个称职的母亲;另一方面,她的焦虑、恐惧与自我怀疑依然埋伏在体内。
除此之外,洋娃娃也是片中小女孩们的玩具。
女儿年纪尚小时,就要扮演起母亲的角色,把洋娃娃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照顾。
而片中的女儿们却展示出了怪异而叛逆的一面——Bianca在娃娃身上涂鸦,Elena会啃娃娃的脸。
这或许也是对一种埋藏在母亲身份中的焦虑与痛楚的映射。
四、母女的决裂片中Leda和Nina的关系颇值得探究。
Leda第一次和Nina搭话时展现出了一个成熟母亲的姿态,她安抚女儿走丢的Nina,并以极高的效率找回了Elena。
因此Nina看Leda的眼神里有一种隐约的向往和仰慕,之后,她也道出了“I wanna be like that lady”的想法。
有意思的是,当Leda讲起自己童年时的洋娃娃时,Nina误把娃娃的名字Mina听成了Nina。
我想这样的特意安排,正暗示着Leda和Nina同为母亲、又因年龄和生长时代的不同而形成的母亲与女儿的关系。
而她们的最后一场交谈,则象征着母女的决裂。
Nina来Leda的住处找她,向她倾吐自己的痛苦,并期望这个她眼中的过来人能够给予她安慰与信心。
而Leda也充满善意地关怀着她。
然而Leda最终道出了娃娃失踪的实情,并坦承“I’m an unnatural mother”。
她本可以交还娃娃而对自己的“失常”行为闭口不言,但她却主动说出了口。
我想,她或许也在隐隐期待自己的这种“不正常”被另一位母亲接纳——也被自己的女儿接纳与原谅。
然而Nina却由震惊到愤怒,对Leda破口大骂。
走之前,她把Leda曾经温柔地给她戴上的帽针刺向了Leda的腹部。
这个年轻的迷惘者与那中年的“失败者”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痛楚,最终却因为理解的缺失而“关系破裂”。
结尾处,Leda在受伤的肚脐附近摸到了一手血,脑海中浮现出和女儿们有关肚脐眼的回忆。
脐带是母女之间的连结,而斩断连结是一种赤裸裸的背叛。
除了在电话另一端,Leda的两个女儿的身影从未在片中出现,Nina的背叛是否暗示着Leda自始至终都没有与女儿达成和解呢?
写于2022.3.24晚
《暗处的女儿》是著名演员玛吉·吉伦哈尔的导演处女作,她也成为近几年兴起的女演员转型做导演的潮流中的一员。
作品由埃琳娜·费兰特的同名小说改编,埃琳娜·费兰特就是现在最受瞩目的意大利剧《我的天才女友》的原著作者——一位拒绝出席任何活动、至今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匿名作家。
吉伦哈尔非常喜欢这部小说,在2018年获得了改编权,埃琳娜·费兰特也非常喜欢吉伦哈尔,给予她更多的支持,她希望吉伦哈尔自由发挥:“我们在男性的笼子里待得太久了——现在这个笼子正在坍塌,女性艺术家必须完全自主。
”平行母亲莱达,48岁,大学教授,独自一人来到希腊,享受自由的旅行。
她一开始便摆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状态,与身边人保持距离,想给自己留下足够空间。
在海边,莱达看到了妮娜和她的大家庭,尤其她的小女儿,活泼好动,叽叽喳喳。
莱达突然情绪激动,逃离海滩。
电影以略带悬疑感的方式推进着两个母亲的故事,大量的特写镜头,摇晃中放大着电影的不安。
莱达的情绪起起伏伏,时而焦虑,时而放松,她想放肆地享受,又被妮娜母女搅动心事。
小女孩的吵闹,小女孩跑丢引起妮娜的忧虑和紧张,小女孩的顽皮,一家人对女孩的关注以及由此引起的争执,妮娜与丈夫的亲昵,妮娜与偶然认识的本地男孩的约会,这一切都被莱达看在眼里,也让她越发无所适从。
妮娜就是年轻时的莱达。
莱达曾在孩子年幼时,离开家庭三年。
这段经历一直埋在心里,耿耿于怀。
莱达也有两个女儿,在养育女儿的同时,她也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她热爱文学,尤其喜欢研究叶芝。
然而家庭责任和事业追求总是相互冲撞,丈夫忙于工作无心家事,她需要独立照料家庭,而孩子们们从不安分,仿佛永动机,嬉笑声,打闹声,尖叫声,喋喋不休,甚至动手打她,让她很难有安静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丈夫的性无能问题也加剧了她的失落。
两个背包客来访给了她刺激,他们充分肯定莱达的文学研究,还骄傲地讲述了他们离开孩子、摆脱束缚,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状态,这些都启发了莱达,原来她还有这样的选择。
莱达果断地离开家庭,投身文学事业,她的文学成果甚至超越了老师,还结识了学识渊博又迷人的另一位学者,他们很快发展出感情。
莱达终于找到了人生新方向,或者说,她是找回了人生本来的方向。
她并没有和学者在一起,那只是一场宣泄式的激情,但她决定告别丈夫和女儿们,建立自己的事业。
丈夫挽留失败,不知情的女儿们还在嚷着让她把苹果皮“削出一条小蛇来”。
她注视着孩子们的笑脸,然后,突然转身,坚决地走出家门。
电影在断断续续中拼凑出了莱达的故事,一个逃离家庭、奔向自由的妈妈。
当面前出现与她年轻时的状态极为相似的妮娜时,她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在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故事。
她理解甚至同情妮娜,但也不敢轻易给出自己的建议。
妮娜正在遭受的孩子们的困扰、家庭的束缚是她必须面对的迷茫,如何做选择,能不能走出来,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莱达和妮娜才更像是平行母亲,阿莫多瓦的《平行母亲》重点其实在他一贯热衷探讨的人与人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上,母亲只是故事的外壳。
莱达的故事之少见在于,电影直面了母亲角色的日常,日复一日的与孩子周旋,每分每秒的关注保护,奔跑与嚎叫,自我与任性,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小生命茁壮成长的代价可能是另一个生命的禁锢与萎靡,而这些在一代代母亲身上不断重演却无人质疑的原因只有一句“这是天职”,有了孩子以后天然的母性挥发又再为母亲们加上一道“枷锁”。
所有母亲都在过着平行的生活。
暗处的母亲电影的开端就能让人感受到莱达很享受独处。
独自来到异乡,回避所有熟人社会的问题,自由自在,无所顾忌。
她可以一个人住大房子,晒太阳,看电影,看书,喝酒,睡觉,可以和年轻帅哥吃饭,和成熟的男子推心置腹,萍水相逢,来去自在。
她喜欢看着人群,沙滩上,舞会上,餐厅里,在人群里她是欢乐的放松的,因为她依然是一个人,一个过客,与所有人没有瓜葛,不用在乎他们的喜怒哀乐。
她是无情的吗?
当然不。
越来越密集的回忆是她逐渐无法平静的内心,妮娜像是来提醒她,现在需要回顾并反思下自己的人生。
当初决绝的离开家庭是对的吗,这段经历会给孩子们带来怎样的影响,与孩子们在一起也有很多欢乐时光,回忆反复交叠,眼泪如断线。
妮娜问莱达,离家以后,没有孩子感觉怎么样?
莱达涌出眼泪,羞耻地说,感觉美妙极了!
感觉我一直努力压抑自己,然后就炸了。
妮娜说,听起来可不太美妙啊。
莱达眼泪继续流淌。
这是电影里最心酸的时刻,莱达对自我的坚持,对家庭的愧疚,对过往的纠结,全部暴露出来。
莱达是母亲,但莱达首先是莱达。
既要做好莱达又要做好母亲,对她来说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莱达选择了莱达,但并不意味着她不想做个好母亲。
妮娜:为什么后来又回去了?
莱达:因为我是妈妈,我想她们了,我很自私。
近年最著名的女性主义著作《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从社会学、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探析了女性传统社会角色的困境,如果说学术作品的视角是客观的理性的中立的,这部电影就是从生理的直觉的感性的角度给予回应。
很多优秀作品展示过“母亲”的复杂性,是枝裕和《步履不停》中厨房几处对话,显露出平日仁和慈祥的母亲也有冷峻酷烈的一面;奉俊昊《母亲》和李沧东《诗》更是塑造了两位极其复杂的母亲。
只是这些作品都是以母亲对孩子的爱为出发点,揭露人性阴暗面,对母亲角色本身没有丝毫犹疑。
《暗处的女儿》同样没有质疑母爱,甚至不断用细节证明着爱的存在,由此而提出了一个更艰难的问题:有瑕疵的爱是不是爱,不饱和的爱是不是爱,未完成的爱是不是爱,爱与恨能否同行?
不完美的母亲是不是合格的母亲,合格的母亲是不是必须是完美的母亲?
如果伟大的代价是失去自我,我们能接受不伟大的母亲吗?
也曾是女儿电影英文名是The Lost Daughter。
The Lost Daughter可以有多重指向,可以是妮娜跑丢的女儿,或莱达离开的女儿,可以是妮娜女儿丢失的娃娃,或莱达生气时扔掉的娃娃,更可以是莱达和妮娜自己。
莱达私藏的娃娃,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她曾把自己小时候的娃娃送给女儿,同时也就送出了“女儿”的身份,变成“妈妈”,现在她重新获得了娃娃,像小女孩一样照顾娃娃,她又恢复了“女儿”的身份,这是对“妈妈”身份的抗拒,也是短暂的逃遁。
“母亲”是紧箍咒,“女儿”是避风港。
然而哪个母亲不是女儿?
完美的母亲和完美的女儿哪一个更重要?
在电影里,中年莱达与女儿有两次通话。
第一次在海边看到妮娜的女儿,触动心事,脑海里都是女儿们童年时的画面。
回房间后,接到了女儿电话,女儿显然不知道她独自旅行了,简单聊了几句,母女便匆匆结束对话。
第二次是电影结尾,昏倒在海边的莱达醒后,主动给女儿打电话,两个女儿在一起接到了她的电话,女儿们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很担心她,她们热情地聊了起来,像久别重逢般。
两次电话,接和打,被动与主动,匆忙与热络,在首尾形成对照。
这是一次形式上的和解,也是一次精神上的解放。
莱达也许不用再执着于单一的、模式化的,内向的爱。
女儿始终是放不下的牵挂,是力量的源泉,是心灵的慰藉。
虽然有遗憾,但她们都知道,女儿从未失去,妈妈也从未失去。
埃琳娜·费兰特回忆小说原著时曾说:“长久以来,我一直觉得有必要讲述一个女人如何在巨大的痛苦中放弃自己的孩子,感到的不是内疚,却是轻松、全然的快乐。
我想描述那种喜悦感并没有消失,即使这个女人回到家,被她自己的矛盾打败,并在母职和工作之间寻求艰难的平衡。
但荒谬的是,作为叙述者,我自己却感到内疚。
我很不安,因为我在钻研那些素材,但我越想停下来,就越高兴地继续钻研下去。
”虚构人物真实地反映着创作者的情绪,作者与人物都在思考,答案若隐若现,就像夜色里的海浪,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人生海海,需要更多勇者迎风踏浪。
有记者问导演吉伦哈尔,对于女性来说,看到她们在这些感受和经历中并不孤单很重要吗?
吉伦哈尔说:“当你因任何事情陷入黑暗时,当你感到羞愧时,你会欣慰地知道你并不孤单——每个人,如果他们诚实的话,都有自己黑暗的一面。
我们被告知,尤其是女性,如果我们的母性经历包括绝望、恐惧、焦虑或黑暗,那我们就是生病了。
我想几乎每个人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都会有这些感受。
如果这被认为是正常的,是生命的一部分,那么我们可能会以不同的方式消化它们。
总是有更多的空间让男性导演电影,因此也有更多的空间让男性探索自己经历的边缘。
也许,进入这个世界上女性体验的角落和缝隙中,会有一些不寻常和更危险的东西。
”关于女性主义,关于男女社会分工,关于母亲角色的改变,已经谈论了很多,但依然远远不够。
就像本片主角莱达一样,她很难讨好所有人,会有很多人理解她,更会有很多人质疑她、谴责她,但每个人真正要做的应该是诚实,诚实地面对莱达,诚实地面对自己,诚实地面对生命的隐秘和伟大。
一位母亲所能做出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
这个问题萦绕着埃琳娜·费兰特的所有小说,在她的第三部小说《暗处的女儿》(The Lost Daughter)中,它成了压倒性的核心主题。
48岁的比较文学教授勒达·卡鲁索在海边租了一套公寓过暑假,在那里她努力工作,并反思自己与两个女儿的关系。
她有没有辜负她们?
她在乎吗?(本文译自《新政治家》的文章“True cinema trusts in images: Elena Ferrante on Maggie Gyllenhaal’s The Lost Daughter")在演员玛吉·吉伦哈尔的这部导演处女作中,勒达由奥利维娅·科尔曼和杰西·巴克利(在闪回中)饰演,两人共同捕捉到了书中的一些怪异和暴力:母性的粗糙边缘,以及其中残酷和愤怒的时刻。
这是费兰特的第一部英语改编电影,吉伦哈尔的剧本惊人地忠实于原著,结构上更像惊悚片,在今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剧本奖。
导演的选角安排更加不拘一格,其明星阵容还包括达科塔·约翰逊、因《正常人》而崭露头角的保罗·麦斯卡、艾德·哈里斯和彼得·萨斯加德(吉伦哈尔的丈夫)。
要将一本充满隐喻、讲述不可靠叙述者狂热梦想的书变成现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吉伦哈尔曾说,她第一次读到这部小说时,她想,这“多么令人兴奋和危险啊”,于是开始给费兰特写一封长信。
人届中年的勒达被在同一海滩度假的一个年轻女人(约翰逊饰)迷住了:一个坏妈妈注视着一个好妈妈,好妈妈宠爱着她的女儿,而女儿宠爱着她的洋娃娃。
小女孩短暂失踪后,勒达偷走了洋娃娃,给它买了新衣服,从它嘴里抽出一肚子海水和一条虫子。
洋娃娃是费兰特小说中反复出现的隐喻——堕落的孩子,失踪的女儿。
这本书只有140页,具有费兰特后期作品中较少出现的清晰和克制的特点。
它也可以很有趣,吉伦哈尔和科尔曼倾向于这样做。
勒达屈服于她最离经叛道的冲动:她抛弃了她的孩子,毫不犹豫地欺骗了她的丈夫,偷了一个孩子的东西。
但她并不后悔。
“多可怕啊,这是为什么?”当勒达说她离开了她的女儿们时,一个女人问道。
她回答说:“我很累。
”吉伦哈尔在2018年获得了改编权,费兰特当时表示,她会让吉伦哈尔自由发挥:“我们在男性的笼子里待得太久了——现在这个笼子正在坍塌,女性艺术家必须完全自主。
”她补充说,她不会给男性导演同样的自由。
所以我开始问她和吉伦哈尔的关系是如何发展的。
《暗处的女儿》2018年,你写道“玛吉·吉伦哈尔是我喜爱的演员”。
你对她的作品了解多少,你们是如何合作的?埃琳娜·费兰特:在电影《秘书》之后,我想我几乎看了她在意大利上映的所有作品,包括电影和电视剧。
玛吉·吉伦哈尔很棒,她有一种独特的美,在银幕上的表现充满了智慧的能量。
当我得知她对《暗处的女儿》感兴趣时,我立刻认为她会做得很好。
我对此很确信,读了她的剧本后,我给她唯一的建议就是不要让自己被类型片(危机中的情侣、惊悚片、恐怖片)的规则所束缚,要坚持一种“略微狡猾的现实主义”。
遗憾的是,我们的来往太少了,不足以开始一段更复杂的关系,即使只是书信来往。
你还写道,吉伦哈尔可以自由地把《暗处的女儿》拍成她自己的——“即使她只是想把它当作自己创作冲动的跳板”。
她有多忠实于原著,或者说她的创造性如何?埃琳娜·费兰特:我通常避免根据电影对书的忠实度来称赞它。
一部好的小说是难以捉摸的,作为电影制作人,你不可能真正拥有它,你只是对它有了一个想法,然后你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
当然,这丝毫不能证明那些电影制作者是对的——他们认为自己可以把一本书想拍成什么样就拍成什么样。
草率地低估小说的策略往往会导致混乱,结果是灾难性的,特别是在叙事方面。
那么,怎么样才称得上是一部根据好书改编的好电影?
它捕捉到了写作的每一个冲动,并找到了方法将其转化为影像。
这种努力需要的不是忠实,而是创造,而且往往是背叛。
我们的目标是抓住这本书的核心,或者至少是编剧和导演对它形成的想法。
如果做到了这一点,那么最不忠实的电影可能会神秘地接近原著。
吉伦哈尔就是这样。
她的电影看起来非常接近小说,正是因为它对背叛忠贞不渝:这是最有成效、最令人惊叹、最难以做到的一种忠诚,在生活中也是如此。
你最喜欢这部电影的哪一点?
在这个你自己的故事中,有没有什么地方给你不一样的印象?埃琳娜·费兰特:说实话,我喜欢整部电影。
吉伦哈尔拍出了真正的电影:她相信影像;没有画外音来帮助故事发展;对话是暗示性的;手势饱含感情,即使只是暗示;过去在此刻的闪现是令人信服的;一些小事件自然而然地引发了一种越来越紧张的氛围。
而且,她能将书中意象转化为有着自己风格的影像,这一点非常奇妙:闪烁的灯塔光束、一碗美丽却已经腐烂的水果、枕头上的蝉、削成蛇形的橙子皮、藏在洋娃娃肚子里的虫子,等等。
人物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模棱两可的,揭开又藏起来,藏起来又揭开。
因此故事流畅,却又沉入其黑暗面,在内部挖掘。
是的,这是项了不起的工作。
片中有一个时刻——确切地说,有两个时刻——在我看来有一种罕见的强度。
在第一个时刻,年轻的勒达——杰西·巴克利饰演,我们不应该错过她的表情——向她困惑、惊慌的情人承认,她和女儿们的电话让她厌烦,也让她们厌烦。
第二个时刻,也是最可怕的时刻,由无与伦比的奥利维娅·科尔曼扮演的勒达,控制不住地哭泣着承认,当她离开孩子们时,她真的感觉很好。
这是这本书的核心,在银幕上,它以一种令人痛苦的力量冲击着我。
你说过这部小说比你的其他小说更冒险——你是在“没有救生衣的情况下冒险进入危险的水域”。
为什么这么说?
你重读过它吗?埃琳娜·费兰特:没有,自2006年这本书在意大利出版后,我就没有重读过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初稿可以追溯到1990年代末。
但从2003年开始,我重写了很多次,我似乎不知道如何结束它。
长久以来,我一直觉得有必要讲述一个女人如何在巨大的痛苦中放弃自己的孩子,感到的不是内疚,却是轻松、全然的快乐。
我想描述那种喜悦感并没有消失,即使这个女人回到家,被她自己的矛盾打败,并在母职和工作之间寻求艰难的平衡。
但荒谬的是,作为叙述者,我自己却感到内疚。
我很不安,因为我在钻研那些素材,但我越想停下来,就越高兴地继续钻研下去。
这本书是以意大利南部为背景,而电影是在希腊拍摄的,由美国人执导,英国人主演,还有一个国际演员阵容。
你觉得改编过程中有什么得失吗?埃琳娜·费兰特:我刚提到的背叛就包括这些以及其他一些方面。
有些对我这个作者来说是痛苦的,它们可能导致叙述机制的严重简化,更糟糕的是,导致角色缺乏可信性,但这并没有发生。
在我看来,这部电影有一种力量,与地点变化以及“意大利风情”和“南方风情”的丧失截然不同。
你怎么看待奥利维娅·科尔曼对勒达·卡鲁索的诠释?埃琳娜·费兰特:你知道,当你写作的时候,人物的身体特征是确定的,但又是可变的。
词语可以界定某个东西,但也会使之模糊不清,这就是每个读者都把这本书当成自己的私人书籍的原因之一,甚至作者心中也有一个与出版版本仅有少部分重合的文本。
一旦把它拍成电影,事情就明显变得复杂起来。
电影是用身体制作的,而这些身体的特征不可避免地被明确界定。
另一方面,写作和阅读则跳过一些内容,明确另一些内容,并为不确定的内容留出广阔的空间。
吉伦哈尔打算拍这部电影的时候,我得承认,我当时想的是:她本人演勒达会非常合适。
后来我得知饰演勒达的是我非常喜爱的奥利维亚·科尔曼,我高兴极了,于是我逐渐摆脱了对吉伦哈尔版勒达的想像,谨慎地靠近科尔曼版勒达。
我时不时把它当做一项试验,等待电影的上映。
今天我可以完全自信地说,科尔曼是这个用影像讲述的故事的真正力量。
如果说闪回部分是如此自然地流动,这不仅因为巴克利很出色,也因为科尔曼赋予了勒达复杂的内心世界,没有任何想法、感觉或记忆不会在她的脸上、在她的眼睛里、在她的手势上闪烁,哪怕只有一瞬间。
是的,她是一个非凡的勒达。
还有没有其他表演让你印象深刻,或者让你感到惊讶的?
埃琳娜·费兰特:杰西·巴克利,她和科尔曼融为一体,跟两个孩子一起度过了难忘的时刻——更不用说非常艰难的时刻了。
但说真的,我对他们所有人都很满意。
达科塔·约翰逊和奥利维娅·科尔曼在勒达给尼娜别针的那场戏中尤其感人。
你有没有和别人一起在电影院观看过你的作品?
你有没有过冲动,想要公开说:“那是我的作品!
”就像你的某个角色可能会违背他们更好的判断那样?埃琳娜·费兰特:这种经历反复出现过。
第一次发生在25年前,当时我看了马里奥·马托内(Mario Martone)根据我的小说《讨厌的爱》改编的电影。
看到它极其感人——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电影界——我非常高兴,并为这个成果感到骄傲。
我喜欢这点,即这部电影源于我的作品,我经常向朋友和家人夸耀它。
但仅此而已。
《讨厌的爱》海报电影《暗处的女儿》与小说的一个不同之处在于,在闪回中勒达的母亲缺席了,艰难的母女关系也没有出现。
你觉得遗憾吗?埃琳娜·费兰特:在吉伦哈尔选择的含蓄节制风格中,对母亲有短暂提及,还有母亲送给勒达的洋娃娃,在我看来已经足够了。
然而,我的确为这些缺失感到遗憾:勒达两次怀孕的差别,一次容易,一次困难;重点是与孩子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还有那个尽一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完美妈妈的家族友人,羞辱了勒达;以及我故事结尾那句简短的话:“我死了,但我很好。
”不过,这部电影已经时长两个小时了,而且它本身就很好。
母性的黑暗、暴力背景仍然有力地浮现出现。
这个故事围绕一个失踪的洋娃娃展开,这也是“那不勒斯四部曲”中反复出现的主题。
这个意象是从哪里来的?埃琳娜·费兰特:我想我玩娃娃玩得太久了。
甚至到了13岁左右,我还总是觉得它们是有生命的,很难与它们分开。
它们的象征意义是复杂的,可能在我写作时也在起作用,我不知道。
但在我的故事里,娃娃确实是我小时候的样子:不是玩具,而是我的女儿、我的朋友、我的敌人,有时是我的母亲,全都沦落到服从我的地步。
Netflix也在改编你的最新小说《成年人的谎言生活》(The Lying Life of Adults),将在那不勒斯拍成八集连续剧。
你会参与吗?
埃琳娜·费兰特:我的角色是阅读剧本,如果我觉得有必要的话,就会介入。
对几乎所有由我的书改编的电影作品,我都是这样做的,这是很费心费力的。
有时我对别人的作品很满意,有时我想自己从头写到尾,再重写。
但是,我想强调一点,我并不看守我的小说,我自己也经常提出书中没有的场景。
事实上,我希望有更多的创造。
我不能接受的是,在没有充分的、令人信服的理由的情况下,我的文本被颠倒过来,因此我坚持自己的想法,但主要是因为我担心影视化的版本能否取得成功。
总的来说,我的建议是一丝不苟、非常坦率的,这与其说是由于我的性格,不如说是由于我缺乏安全感。
参与剧本不是我的工作,我同意做这个是因为我很好奇,也因为我一直对电影充满热情。
我很快就意识到,也许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把你的期望建立在剧本上是有风险的,你必须等着看电影。
看初次剪辑版的那一刻是我最害怕的,是我最沮丧的时候,也是我最兴奋的时候。
但我想说的是,即使我在合作剧本时是个大麻烦,如果有什么东西能让我这个观众着迷,我就会被迷住,我对缺点是宽容的。
迄今为止,与我合作过的导演都知道这一点:马里奥·马托内、萨维里奥·科斯坦佐、爱丽丝·洛瓦赫、丹尼尔·卢切蒂。
我最喜爱的时刻——可惜很少——是电影将书籍从我心中抹去的时刻,那一刻我成为了观众,被银幕上的画面所吸引,爱上了电影,就像我一生中所不断经历的那样。
本文译自《新政治家》的文章“True cinema trusts in images: Elena Ferrante on Maggie Gyllenhaal’s The Lost Daughter",发表于公众号“界面文化”。
原文链接:https://www.newstatesman.com/culture/books/2021/12/true-cinema-trusts-in-images-elena-ferrante-on-maggie-gyllenhaals-the-lost-daughter
上午刷到一个某呼问题,有关张校长和全职太太的。
回答1000多条,只要是羞辱全职太太的都有几百赞同,如果读书是为了在家里带孩子做饭,为什么要读?
请把学位留给想工作的女孩。
大家都小心翼翼避开造成“婚后/生育之后大多数回家的人都是妈妈”这个局面的深层原因,不约而同地选择向全职太太群体开枪。
也是很显然的,如果我是全职太太,我只在家带孩子做家务,我没有工资没有保险,不纳税对社会没贡献,我也不敢反驳这些事实,我怕本来生存空间就很小的网络上再树一堆敌人,以后上网都要被人追着骂可太膈应了…或者是不是可以这样说?
如果我是一个被资助的女孩,我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毕业了我只能好好工作,不可以有任何有关结婚组建家庭的危险想法,毕竟婚后可能有孩子,有孩子可能会导致我不得不放弃工作回家育儿从而变成全职太太/妈妈?
看《暗处的女儿》,大学教授丽妲在女儿7岁和5岁的时候因为受够了成为母亲的琐碎与痛苦选择离开了家,此后她一直深陷在对女儿的愧疚之中。
她受够了无时无刻与孩子相伴没有一丁点个人的空间,也受够了无视她困境的丈夫,愤怒的她选择从家庭中出逃,但是内心深处的自责从来没放过她,她与度假时认识的年轻母亲说她三年后回到了家,而电影的结局暗示她应该是再也没有回去。
离开了家,她依旧没有变回从前的自己。
这全是她的责任吗?
选择婚姻和生育,是一条现成的,社会主流推崇认可的路,在一些问题被掩盖,主流舆论不约而同对这些问题避而不谈的时候,有多少人选择之前会觉得这是个专门为女人设的陷阱?
并且,如此痛苦也不全是成为妈妈导致的,因为她是女人呀,是女人,不婚、结婚、生育、丁克,无论做出哪个选择,都得接受来自社会不同角度的审判。
职场女性、单身“剩女”、全职太太、全职妈妈、单亲妈妈、出逃的妈妈,这些女人的选择都是个人的选择,与社会与另一个谈到这些问题就自动隐形的性别毫无关系。
所以这种错误的归因机制如今已经深入骨髓了是吗?
妮娜以为女儿丢了的时候女主对她说:“这太吓人了。”妮娜像被击中一样,说,我快被吓死了。她听到女主的话,表情很错愕,像是讶异于一个陌生人能如此与她感同身受。这片里,女性带孩子,什么也不是,心力交瘁的痛苦,很具象。不单单是累,还有不见价值 停滞生长 完全依赖丈夫的惶恐 女主抛下女儿 妮娜问她 什么感受她涌着喷薄而出的泪 说的是“太美妙了。”养育孩子责任重大 当你偶尔想撂下责任并真的这么做了 余生 悔恨就像削橘皮时,那条不会断掉的小蛇一样 就那样时常出现 缠绕你 永远抹不去 断不了
2.5
「弯曲的翅膀带着寒意顺着我的身体坠落而下」削不断的果皮,烂不了的情。Maggie 从《堕落街传奇》里的戏中戏过渡到这部真正的处女作还挺得心应手,用娃娃肚子里的惊悚悬疑积液重新激活了 “遇到曾经自己平行情感” 的这种异样的陈旧题材,玩儿的好。
埃莱娜·费兰特 各种元素排列组合
看上去只是拍给当妈的人看的。这48??sorry我一眼看去以为快60了…
生活灾难片 为什么女人一定要被规训成母亲
真实深刻,细思极恐。以女性的视角探讨女性的困境与枷锁,透过度假沙滩的所闻所见引出潜藏内心深处的酸楚与苦闷。妮娜像是一面镜子,照出的都是过去的自己。当坠入回忆的漩涡,流露出失控的情绪与状态,才将女性作为母亲这一天职的挣扎赤裸展露。伟大与辛劳的背后是放弃自我备受育儿煎熬琐事折磨的抉择,其实这种略显畸形的社会理念是对女性的不公挫伤与道德绑架,母亲的职责让她们无从选择,只能甘愿牺牲与接受惩罚。故事的女主因为缺失的陪伴始终活在自责的懊悔中,劝诫别人也在解救自己,可一切都悬而未决依旧破碎,罪恶不过是自己对自己的残忍……
为玛吉.吉伦哈尔点一个大大的赞!拍得太好了,完全看不出新手的样子。虽然是一个跟当年的“自己”相遇这样不怎么新鲜的框架,但依然可以借着一个略带悬疑的主线故事被讲述得细腻至极。奥利维亚.科尔曼值得另一个奥斯卡提名,全片的大近景完全没有妨碍她的表现,反而更让人看到她在细微表情处理上的高超。
4.5 长焦特写拍出的细腻故事,让人几乎触到文本原有的肌理。狭窄的视野和交错的声音还原了那些烦躁又失神的时刻。即使费兰特读得不够多也会发现一些重复要素:知识分子的骄矜,闯入者,社群和个人的对立,秘密,偷情作为不自觉的反抗,女性启蒙者们,对称关系,暗处的缺失。小说改编电影总是留下很多有趣的象征谜题:偷窃是报复还是弥补母爱?玩偶是最完美的“女儿”吗(因为它不主动索取或抗议,又随时乐于接受单向的“爱”)?给出的礼物变成武器,是不是在嘲弄主角的自作多情?观看时暗暗揣测,或许费兰特的故事因为过于诚实所以她必须匿名。尽管对她笔下自我/事业和家庭/社群的对立仍然怀疑,但一代入私人的成长经历,自己对家庭的期待和焦虑,就明白这或许是普遍意义上对女性的尖锐追问
电影看不下去只能去看解析,结果解析开三倍速还嫌沉闷,我跟欧美文艺片真的无缘。
Let Me Tell You All About It
娃娃的工具性太明显,机械植入到了笨拙的程度,很有那种“写作班行货”的味道。当然,观众很清楚娃娃做为一个隐喻装置,暗示从母职逃离的女人无法释怀的心结,以及与女儿终究难以割断的生命联结。但这构成一个48岁女教授偷娃娃的动机吗?观感很诡异,creepy。结尾女教授肚子被捅了一针,躺倒在海水里睡了一夜,于是多年的创痛、分裂、愧疚便霍然而愈了?心理逻辑是什么?
费兰特的文本被改编出伍尔夫的味道。
女性导演才能拍出的作品,当一名女性不履行母职时将遭受什么。丈夫的威胁,情人的规劝,自我的负罪与愧疚(甚至愿意以死赎罪),以及本片男性观影者轻描淡写评价的一句“浪的代价”。
放过女性议题吧
明星转导演的第一次还是应该拍自己熟悉的内容而不是好高骛远的去改编名著,毕竟不是人人都是查尔斯·劳顿。电影两星不能更多,但必须多一星给Olivia Colman
同届威尼斯的这部更配《平行母亲》的片名。多种母性具象在不同时空 平行剪辑中形成对照,娃娃-红杏出墙的欢愉;观影-罔顾家室的独食;水蛭-偷欢后的负作用;松果-遭遇惩戒的痛楚……隐喻借代一一对应女主内心对曾经迷失母性的内疚和愧对。梦魇往事主题的电影做不出特定的花样就不好看了,不过很显主角的演技,《算牌人》是这样,这部也一样。
我看完觉得跟《驾驶我的车》正好对应,一个西方一个东方,一个女性一个男性,一个文学一个戏剧,最后都跟自己和解。话说终于在片里认出了一堆熟人,还有女主的几件浴衣好看的。
英国女王与查尔斯王子
剧本不错,音乐铺的太“过”,回忆和现实的两层空间转场等用的中规中矩。“削果皮”是和孩子情感的链接,这是作者私人化的原创标识,是她个体情感的记忆;玩具娃娃道具作为叙事支点用的也好,女人在事业和孩子之间的两难选择也没有过分说教,只是呈现了不同于多数人选择的另一个视点。